文姝（喵子）

【18】桃花依旧笑春风（下）

妖界，北月树外。

宗莫居一身黑衣，发丝如冰雪一般，晃得妖族中人眼神微闪。

四尊半圣齐齐出手，宗莫居却只是抛出方运赠与的祖宝用来防御，并未出手攻击。

宗莫居好像是来度假一般，闲庭信步地在妖族之地徐徐走动，仿佛是在看风景。妖族众圣恨得牙痒痒，却也无可奈何。

看着那些妖族恨不得弄死自己却有心无力的样子，宗莫居开始放空自己，他在想一个问题——

自己名莫居，是莫居什么呢？莫居人下？莫居人上？莫居人前？或莫居人后？自己这些年，在做什么呢？

想着想着，他突然有了一丝明悟。莫居，应是无伐善、莫居功自傲啊！认为自己对了，就是最大的错误。

人族，何曾对不起自己？而自己，又何曾真正做过什么？

只愿人族不朽，诸君长安！

宗莫居回头，看了一眼人族的方向，微微一笑。

那个笑容里面，有不舍，有眷恋，有遗憾，有看开一切的淡然，唯独，没有怨恨。

如烟往事俱忘却，心底无私天地宽。

朝闻道，夕死可矣！

杂家半圣宗莫居，终于晋升亚圣。

面对亚圣位阶的宗莫居，妖族畏惧更深，但随即一哄而上，不要命地冲向宗莫居，无论他要做什么，都要拦住他！

宗莫居淡然一笑：“有一句话，其实本圣一直都很喜欢，只是没有机会尝试。今日来此，便与诸君共勉！”说罢，他身形暴涨，一边飞向北月树，一边朗声说道：“身之所在，义之所存！吾血化碧，以全部之寿，换天地正气！”

宗莫居的身影，永远消失在北月树中。

人族亚圣，宗莫居圣陨。

圣元大陆还未从宗莫居晋升亚圣的震惊中回过神来，便闻亚圣丧钟长鸣。

生活在圣元大陆的人族，不管内心对宗圣如何看待，都停下手中的事，静默哀悼。这是圣元大陆人族的规则，无人可以违背。

三日后，宗圣葬礼，方运本尊来到丰州旧桃居主持，收宗明为弟子，并为宗家与陈家牵线搭桥，陈家家主许诺将嫡孙女、也是陈家唯一的女举人许配给宗明。宗陈两家达成明面上的和解。

方运在旧桃居中，分出化身对弈，直到桃花落尽，随后孤身前往圣院。

方运走后，各方势力蠢蠢欲动。

宗圣临去之前留下的最后一道谕令，是让宗家分散去往各古地或其他对抗妖蛮的前线。宗家家主宗明准备过了热孝，便让宗家人分散各处。

宗家晋升为亚圣世家，或许是对当时的宗家和杂家读书人唯一的安慰了。

只是，宗家并没有从中得到什么好处，便迅速地显现出颓势。

诚然，宗圣的死很悲壮。

可是几乎所有人都在暗自嘀咕……

要知道，这种去妖族自杀式的阵亡，向来是世家大族为了惩罚族内败类的行为！

如今，方圣如此对待宗圣，而众圣又不曾阻止，莫非是……

宗圣逆种？！

或是，虽无逆种之名，却有逆种之实？

种种猜测很快传开，众多读书人人心惶惶，尤其是杂家读书人，纷纷与宗圣和宗家划清界限。

宗明知道后，沉默许久，也只是说了一句：“是故君子恶居下流。”随后命令宗家加快速度分家。

这些年来，虽然在方运等人的努力下，人族面对妖蛮不再是一味防守，而是有了挺直腰板说话的力量，可是千年以来积压的恐惧与恨意，却不是短时间内能消弭的。但随着宗莫居的圣殒，人族面对妖蛮的态度，开始“拨乱反正”。宗莫居和联蛮策，成为众矢之的。

此时不知是不是巧合，杂家圣道演化归入政道也进入了关键时期，杂家读书人不敢轻易为宗圣的联蛮策开口辩解；而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在圣道演化的过程中，出现了越来越多得到好处的杂家之人，他们或是心甘情愿或是迫不得已跟随方运革新，反而使得政道大进。尝到了甜头的杂家之人，竟然，也将矛头反过来对准宗家和宗莫居。

毕竟，宗莫居是第一个被人族半圣斩杀的圣位。

毕竟，方运声望如日中天，无人可与之抗衡。

毕竟，所有人都知道，宗莫居曾与方运作对。

几乎是一瞬间，宗家落入了人人喊打的地步。虽有亚圣世家的颜面，实力却跌落到末等半圣世家的水平。宗家衰落的速度，远远超过当年兴盛的速度。这也并不奇怪，宗家毕竟底蕴不足其他传承更久的世家。

据说，王惊龙曾经亲口承认怀疑宗莫居逆种。

谣言甚嚣尘上，宗明严令宗家人不得反击，默默忍耐。

宗家前任家主，曾经的庆国左相、东圣阁前任阁老、杂家大儒宗甘雨，原本就身受重伤，他在数月前勉强料理完父亲的丧事，便已有油尽灯枯之相。宗甘雨近日听闻了这些传言，眼见宗家与杂家即将树倒猢狲散，吐血三升，含恨而死。

宗家大儒本就数量有限，在与方圣相争之时已经折损近半，又因圣道演化，他们的实力受到压制，要苦苦支撑才能维持宗家不倒。但半年之内，他们在各古地与妖蛮的战斗中，纷纷因各种原因死亡。

或许宗家也曾骄横过，或许宗家之人也曾仗势欺人过，但是偌大一个宗家，堂堂亚圣世家，在宗圣去后不到一年时间便衰败至此，也令不少人唏嘘。更可悲的是，宗家如今文位最高者，竟然只是大学士。

宗家，风雨飘摇。

不得已，刚晋升大学士不久的宗明，为了维护家族的势力与颜面，选择接受那一项亚圣世家的“福利”，直接才气灌体晋升大儒，只是，宗明此后圣道再难寸进，终身圣位无望。

只是即便如此，宗明依然咬牙坚持，他不愿意去求他的方师。

纵是亲传弟子又如何？纵然相赠半圣文宝又如何？那个拜师礼，终究是做给外人看的。宗明有身为宗家人的骄傲，更有亚圣世家家主的骄傲！

宗明他，终究不是多年前在岳阳楼文会上，无视家族中人文胆蒙尘而坦然吃喝的小透明。在秩序更替之后，他是真正一肩承担起了家族责任的宗家麒麟子。

方运知道宗明的选择后，长叹一声。

他想起了曾经与宗莫居的承诺，若是举手之劳，可以出手帮助宗家三次。

方运想，或许他该出手一次了。

无论如何，宗莫居给自己让路，自己是要承情的。更何况，宗莫居本罪不至死，却算是被自己生生逼得提前圣殒，死状可谓惨烈。

春暖花开之时，方运宣布，要在丰州举办一次桃花文会，时间选在清明节。

此时，丰州已归入景国，且在景国屡受打压，比之当年归入庆国的象州，还要远远不如。

消息传出后，论榜上读书人纷纷猜测，应是与宗莫居有关。只是不知，方圣这次是想彻底清算宗莫居的罪行，还是做出什么和解的姿态。

宗明知道后，默默呼出一口气，命人清扫旧桃山上的枯枝败叶。

又是一年清明。

桃花文会，众人纷纷作诗咏叹桃花，只是此时桃花多半已然凋谢，看上去颇为令人不喜。有些人自以为猜透了方圣的意思，便隐晦地作诗嘲讽宗圣。随后，众多读书人附和。

宗明一身紫衣大儒服，遥遥立在一侧，身形挺立，神色木然，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。

方运轻叹，起身走到宗明的面前，缓缓伸手，拍了拍宗明的肩膀，开口道：“去年今日此门中，人面桃花相映红。人面不知何处去，桃花依旧笑春风。”说罢，转身离去。

宗明泪流满面，跪伏于地，声音哽咽：“谢方师！”

旧桃山中，春风拂过，桃花盛开。

（正文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