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姝(喵子)

我对孔圣一向敬重,对孔门弟子心存感激,对象山阳明意存怜惜,对元晦却是刻骨铭心的相爱~~~~~~

子疾病(上)(孔门弟子群像,刀)

夫子归鲁那年,已经是68岁高龄了。

这些年的磨难重重,夫子他老人家虽说是仁者不忧不惧,可也终究不得不面对老之将至的现实。

那些家在外地甚至外国的门人,被夫子以“父母在,不远游”之名劝走,如今他的身边门人寥落,竟似还不及周游列国时的阵仗。

而就在夫子归鲁第二年,伯鱼兄走了,夫子晚年白发人送黑发人,仿佛一夜之间便衰老了十岁。或许是之前的风餐露宿早已悄悄消磨了夫子强健的身躯,而丧子之痛又让他的精神受到难以愈合的创伤;当夫子按礼制卒哭之后,他却突然倒下了。

孔门之中人仰马翻,弟子们将对伯鱼的悲痛之情掩去,转而为夫子的健康问题深深担忧着。仲由作为大师兄,井井有条地安排着夫子突然倒下后的诸多事宜;冉求协助仲由,为还在曲阜的门人排好照顾夫子的顺序。颜回自孔子倒下后便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苦读医书,在每次有医者为夫子看诊之后,都会拦下医者,详细询问夫子的病况。而端木赐先是将曲阜的巫医请了个遍,可夫子依然昏迷不醒后,便星夜兼程离开曲阜,带了一批门人踏遍鲁国各地寻访名医。

又过了几日,夫子的状态愈发不好了,竟隐隐呈现出一副沉疴难返的迹象。

仲由面色日渐凝重,终于有一天,他叫来了颜回、端木赐、冉求、曾参等身在鲁国的师弟,语气沉重,喘着粗气,艰难地说:“各位师弟,今天由把你们叫来,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件事……如果,夫子药石无医,真的就此去了,我们该如何送他最后一程?”

纵使来这之前,冉求等人已经隐隐预料到了这种可怕的境况,但当真从仲由口中听到这种话,他们还是仿佛瞬间遭受重击。

颜回险险支撑住微晃的身形,一字一顿地说:“不,绝不!回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夫子……是了,回近日也看了些医书,还有些没看,我现在就回去看……”

端木赐眼中泛红,狠狠地说:“子路师兄你别急,我之前只是寻过了鲁国的医者,我这便去齐国卫国楚国……我,我去找那秦越人!”说着,他便要夺门而出。

仲由低喝一声:“站住!子贡你回来!子渊也是,先别急着走,都过来坐下。”他叫住了几个同样心急如焚想要逃离此处的同门,逼着他们直面那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惨痛可能,声音沉重得仿佛天要塌了一般:“我是说万一!夫子本就年事已高,万一……可伯鱼兄又先走了,阿伋年岁太小,夫子的身后事还是要靠我们,我们……是不是得要商量出一个章程来?”一番话还未说完,他便已是嘴唇颤抖,虎目含泪。这个一向以勇猛自许的汉子,面对不可知的“命”和“天”,却只能深深痛恨着自己的软弱无力。

仲由似乎已经用尽了平生力气,将那残酷的现实血淋淋地展现在大家面前。这些话一字字仿佛都有千钧之重,狠狠砸进孔门弟子的心中。颜回险些摔倒在地,端木赐眼疾手快将他扶住,自己却也无声地湿了眼眶。

“夫子……”颜回口中低低念道,声音沉痛,仿若泣血:“夫子一生克己复礼,如果……当……按礼制来行……丧葬之礼……”

仲由想张口,却发现自己好像突然说不出话来,许久之后才从喉咙最深处憋出一句,声音嘶哑:“可是,我们毕竟只是弟子,而礼制里没有弟子为夫子送葬的规定……子有,你怎么看?”

冉求神情恍惚,仿佛没有听到仲由的问话。

仲由伸手,轻轻推了推冉求,冉求这才反应过来,勉强笑道:“师兄,怎么了?”

仲由面色严肃:“子有,我们在谈论夫子的身后事,这个时候你这么可以走神?”

冉求笑容勉强:“我……这些天担忧夫子的身体,神思不属,被季大夫责备了……”说罢,他深深地低下了头。

仲由很想骂人,但还是克制住自己,深深吸了一口气:“子有,这不是理由,你到底在想什么?”

冉求低头不语。

仲由又气又急:“子有!你抬头,看着我啊,有什么话不能直说么?!”

冉求缓缓抬头,那张不再年轻的面孔早已泪流满面:“师兄!是求错了么?是求错了吧!如果我没有设法让夫子归鲁,或者如果我努力让季大夫任用夫子,是不是夫子就不会认为道之不行,他就不会倒下……”

仲由哑然,紧紧握拳,指甲在粗粝的手掌上划下深深的痕迹。

颜回轻轻开口,声音仿佛带有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:“子有师兄,这不怪你。夫子他能回到鲁国,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呢。”他看向冉求微微一笑,笑容却比叹息更为痛苦:“可是,生老病死是天命,道之不行亦是天命啊……”

子贡咬牙,狠心道:“我们还是先说……夫子身后事的安排吧……子舆师弟,你近些年娴于礼制,可有什么想法?”

曾参身形清瘦,这些日子照顾夫子,显见得也是颇为辛苦。他紧皱眉头沉吟片刻,终究摇头叹息面带愁色:“这……参才疏学浅,亦不知该如何啊。”

仲由见状,长长叹了口气:“各位师弟,由这里倒是有个想法,大家不妨参详一二。夫子曾为鲁执政大夫,现在虽不在位,但亦是鲁之国老。我想,我们不妨以家臣的身份,按照大夫的丧礼来办,各位意下如何?”说罢,他的胸膛剧烈起伏,急促地喘着粗气,仿佛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厮杀。

颜回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:“我赞成子路师兄的意见,若夫子有何不测……我们就……以家臣的身份,送夫子吧。”

端木赐闭了闭眼:“好的,如果到时候有需要,师兄你们随时来唤我,我现在要去寻找医者了……我不会放弃的。”说罢便起身匆匆离开,到门口时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,身形狼狈地消失在孔宅。

曾参道:“我也赞成子路师兄的意见。”随后他向屋中之人深施一礼,起身摇摇晃晃地离开,回到孔子榻前继续悉心照顾,眼中仿佛容不下别的事情。

颜回抬头定定看向冉求,一字一顿地道:“子有师兄,季大夫那边还望你多多用心,季氏如今倚重于你,夫子若……终究还需要他们给些哀荣罢。”说到最后,颜回的声音开始颤抖,状似平稳的情绪下仿佛隐忍了滔天的怨气。

冉求起身,向颜回郑重一礼:“多谢师弟教我。”颜回连忙闪避,随后也告辞离开。

仲由看向冉求:“你我各自准备吧。”

冉求道:“师兄,按礼制,要等家主彻底断气之后,家臣才能开始准备丧服丧具,师兄你现在忙着什么?”

仲由气得猛一拍冉求的脑袋:“你是傻了么,敢诅咒夫子!我要准备请祷了!出去,这两天我不想看到你!”

冉求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,嗫喏离去。

见屋子里恢复平静,仲由颤抖着手,缓缓打开一卷《诔书》,轻声念诵起来。

 

当夜,整个鲁国仿佛都已陷入沉睡,曲阜孔宅之中,颜回的屋里却还亮着灯。当最后一卷有关医书的竹简被随意地丢在一边,颜回终于埋首臂间,肩膀微微耸动,间或发出几声轻若蚊蝇的呜咽。昏黄的烛光中,颜回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和萧瑟,如同迷途童稚一般茫然无措。

曾参在门口驻足片刻,终于上前轻叩房门。

颜回起身开门,将曾参请入屋内,神情自若,仿佛与往常并无不同,可那泛红的眼圈却也分明让曾参明白,这位师兄的内心是有多么煎熬。

曾参轻声道:“子渊师兄,打扰了。”

颜回微笑摆手示意无妨,一如往日那般霁月光风,只是那满头白发,在无边夜色中泛起微微银光,却无端让曾参心中一颤。

曾参勉强一笑,随后默然片刻,斟酌着语句说道:“师兄,今日你们的讨论,参很惭愧,也未能提出什么建议。如今,子路师兄能把我们统筹安排好,子贡师兄去寻找医者,子渊师兄你也在苦读医书,参愚笨,不知能做什么?还请师兄指教。”曾参说罢,环视屋内,见那些与医书有关的竹简被杂乱地丢弃,目光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凝重之色。

听着曾参的话语,颜回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,白日里那个能微笑安慰旁人的颜渊仿佛从这世间彻底消失不见,站在曾参面前的,只不过是一个为夫子忧惧到身心俱疲的人。

颜回苦涩一笑:“如今……我们也只能期待子贡师弟那边了,也许他能找到好的医者。子贡师弟一向能力卓绝,这次的转机或许就在他那里。其它的事情,我也不知能做什么了。”说罢,他微微仰头,双目紧闭,睫毛微颤,似乎下一刻便会有泪滴滑落。

曾参默然许久,轻轻开口:“师兄,您也不要过分担忧了啊。无论如何,请你多多保重身体。”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,却清晰地将一份发自肺腑的关心和担忧准确地送到颜回面前。

颜回微微扯出一个笑,目光温和地看着曾参:“多谢师弟了。此外,有时候夫子说的话你们也不要太当真,比如他曾经对子牛师弟说过:‘君子不忧不惧……’罢了,大概我们还不能算君子吧。”

曾参被颜回难得开玩笑的样子逗得噗嗤一笑,心中却是愈发如噎,夫子病重,做学生的,纵使不做君子也罢,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那什么“不忧不惧”啊!

曾参强笑着开口:“师兄,不管做不做君子,你都该好生歇息了。参告退。”说罢,起身离开。

颜回将曾参送至院中,见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自己面前,转身抬头,望向天空,只见嘒彼小星,三五在东。式月斯生,俾民不宁。东方则明,月出之光。

当东方出现一抹白色,颜回侧身望了一眼夫子养病的屋舍,随后抬头,在心中默默祈祷。

夫子,您纵是不语怪力乱神,可这一次,回……真的没有办法了。

子路师兄在为您祈祷,回,也想做点什么。

若上天有灵,回愿将余生一半寿命给夫子。不,或许是回太贪心了,方才的祈祷不作数!

上天!回愿意用余生三十年寿命,换夫子三年时光。

夫子大道还未行,三代文献也还不曾整理好,周文在兹,此时万万不容有失!

回此言若有一丝不诚,天地不容。

愿上天垂怜!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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